你不能喝水,喝水会冲淡紧张(第5/5 页)
苏三说:“那可记不清了。从前的事,就不要翻旧账了,它们不重要。我要解决的是眼前。”
是的,岂止是安阿姨想不到,连身经百战的心理师也想不到……
贺顿说:“不错,我们要解决的是眼前。可所有的眼前都是从早年那里遗传来的。我们的记忆从来不会真正忘记什么东西,它们只是储存在那里。”
周团团天真地笑着说:“杀蟑螂药并不难吃,还有一股香味呢!要不小强也不会吃的,小强多狡猾啊。再说啦,安阿姨根本就想不到我会下毒。”
苏三半信半疑说:“有那么严重?”
贺顿吃惊:“那阿姨怎么会不发现?”
贺顿说:“比你设想的还要严重。”
周团团不服气地说:“老师,你不要小看这些药,小强吃了都会死,小强是非常顽强的。我每天给阿姨的果汁里放一点,时间长了,阿姨就会中毒,她就没法和我爸爸结婚了。”
苏三说:“我知道很多心理师就是刨根问底,好像不把你的祖宗从坟里揪出来就没法解决问题。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,我父母和睦生活幸福,我自小上学上班一路顺风顺水。如果你还有其他的法子就请一试,如果没有新的招数,我劝你不要浪费时间了。”
“你说的就是它?”贺顿哭笑不得。她原来以为是安眠药,甚至是铊之类的东西呢!在著名的侦探小说里,铊是最常用的毒药。
贺顿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油盐不进的来访者。有的人虽然怒火冲天也不配合,但那是因为他们本身积重难返,并不是成心同心理师针锋相对。苏三先生真具有政治家的素质,喜好掌控全局。贺顿必须把他从这种状态里拔出来,回到咨询者的本分上。
贺顿随着周团团圆滚滚略带弯曲的手指望去,墙角处有文果撒下的灭蟑螂药。
贺顿说:“您似乎看过不少心理学的书籍?”
又一次险些昏倒。贺顿甚至想,这孩子八成有迫害妄想症吧?不想周团团站起身,走到墙角,搬开弗洛伊德塌,指着小米样的淡黄色粉末说:“看,这就是毒药!”
苏三说:“不敢说不少,一些吧。”
周团团说:“只要你去捡,到处都有的。阿姨,我告诉你哪儿有。”说完他随手一指说:“我早就侦察过了,你这里的毒药还很多呢!”
贺顿说:“有这样一个观点不知道您看过没有?”
肯定是谎话。贺顿说:“哪里能捡到毒药?我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在路上看到过一小撮毒药。你的运气怎么那么好!”
苏三说:“请讲。”
“捡的。”周团团一脸无辜。
贺顿说:“那就是——即使在那些被精心照料的孩子那里,精神创伤也是不可避免的。”
贺顿再不敢有丝毫走神,问道:“你从哪里得到的毒药?”她几乎断定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,是孩子的母亲在后唆使。
苏三说:“我不知道。这是谁说的?”
“阿姨你怎么能不相信人!我以超人的名义起誓!”看来超人是周团团的超级偶像了,带着不可亵渎的庄严。
贺顿说:“这是弗洛伊德说的。”
是的,周团团上次说过,但贺顿根本就不相信,以为这个像雪娃娃一样的孩子信口开河。这一次,有时间有地点,她不得不信,几乎昏倒。面对这个貌似天使的小杀手,她不得不挺直腰板再次确认:“这是真的吗?”
苏三说:“他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理。”
“我上次告诉过你,我在办公室里往安阿姨的果汁里下了毒……”周团团非常严肃地说。
贺顿说:“是不是真理,并不是最重要的。我想您到我这里来,掏了那么多的钱,就算你对金钱不在乎,但你还花了那么多时间。对于一个愿意担当治理众人之事的政治家来说,浪费时间就是谋杀事业。”
贺顿咬牙跺脚夸张地表示自己将信守诺言,就差没举手发誓了。
这席话让苏三频频点头。贺顿继续说:“所以,让自己的口才发挥得更好,是您的事,不是我的事。为了这个目标,咱们要共同努力。”
“我非常信任你,你千万不能出卖我,要不你就是汉奸走狗卖国贼。”
苏三说:“你的意思是咱们要死马当活马医,试一试?”
“我确认。”贺顿信誓旦旦,不敢对这个小精灵有丝毫懈怠。
贺顿说:“我不觉得您是死马。您既然来求助于我,我现在想到的方略,就是想知道您出现发言恐怖的最早年代是什么时候?”
“把爸爸让阿姨复印的文件藏起来,害她挨骂。把阿姨玫瑰色的口红扔到马桶里冲走,让她的嘴巴不再好看。还有……”周团团机警地扫视四周,说:“您确认咱们的谈话不会被人听到吗?”
苏三陷入了沉思。半晌之后说:“我想起了一件事情。当时,我并没有出现明确的症状,只是以后越来越严重。”
“当然。一直在听。”贺顿两手交合,晃动两下,以加强自己的语气。借机用左手指甲狠狠掐入右手虎口,凭借疼痛回到当下。抖擞精神问道:“我很想知道你在这段时间做了什么?”
贺顿宁静地追问:“能够详细地讲一讲吗?”
“你在听我说话吗?老师?”周团团问。
“可以。”苏三舔舔嘴唇,突如其来的焦渴,让他有些不知所措。贺顿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现象,心中大喜,觉得此一方向很有希望。
没有办法养活绛香。爸爸早就把她们抛弃了,如果不是小伙伴们说没有爸爸根本就不会有孩子,柴绛香几乎觉得爸爸根本就不曾存在过。女人在没有办法的时候,就只有一个办法了……绛香知道妈妈和很多男人好,那些男人离开之后,绛香就有了吃的。有的时候,是半块馒头,有时候,还有一小块肉。绛香很小就知道这是用什么换来的,她是从村里人嫌恶的目光中猜到这一切的。但所有的目光都比不过饥饿的力量,肚子比眼睛要凶狠多了。绛香想,如果她们娘俩饿死了,就会被人尊敬么?尊敬难道就等于死吗?她不想死,只要不死,就可能有出头的日子,到那时候,还不知道谁尊敬谁呢!
“可以喝水吗?”苏三问。
……柴绛香远远地走过来,衣服上缀满了补丁。绛香从小就知道补丁是个好东西,有补丁的地方更暖和。绛香和妈妈相依为命。绛香原来有一个姐姐,姐姐是老大,绛香是老二。后来姐姐流鼻血死了。本来流鼻血是不会死人的,村里的人谁都流过鼻血,用柴禾灰一堵,柴灰变成红的,血就不流了。谁都没有死,可是姐姐死了。姐姐的鼻血每天都会流,用柴灰堵也能停住,但是第二天还会准时流。就这样姐姐一天天流血,一天天苍白。村里的老人说,快到城里的医院看看吧,这孩子许是有别的恶病。妈妈每一次都答应着,可是还没有等到妈妈把去城里看病的钱攒够,姐姐就死了。最后从姐姐鼻孔里流出来的不再是血,而是清水。妈妈纪念姐姐的方法,就是从此以后,把绛香当成了老大。
“不可以。”贺顿断然拒绝。
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。这种不一样是从小用无数金钱熏陶出来的。贺顿叹息。
“你们这里怎么像纳粹集中营,连水都不供应?”苏三大不满。
“心理师,和你谈话让我挺舒服的。比和我爸爸妈妈说话还舒服。看来花钱就是有用。”周团团大大咧咧开讲。
“这是为了你的利益。你现在感到口渴,这并不是你身体里面缺水了,是你感到马上要说出口的话,让你紧张,口干舌燥,难以启齿。如果你喝了水,这种紧张被冲淡了,就像临阵脱逃。”贺顿细说分明。
团团如期来到,这一次文果坚持原则,没有让他包下所有的时间。团团还是如侦察兵一样仔细巡查了心理室的设施,确信没有任何窃听窃录设备进入工作状态之后,把短短的小腿搭在柔软的沙发边缘。
“不喝就不喝吧。”苏三先生只好放弃喝水的渴望,继续进入那潜藏至深的记忆。
贺顿的理智和情感如同两根毛衣针,被工作的机械手飞快交叉,一个又一个来访者的故事,恍若各色毛线,茸茸地纠结在一起,织就斑斓图案。有些地方像苏格兰格子般清晰,有些地方像水妖的长发一样混乱。贺顿经常和这个人面对面时,突然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,影像叠加,好似报废的二次曝光照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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