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不能喝水,喝水会冲淡紧张(第3/5 页)
绛香说:“你都不知道,我刚来哪里会知道?许是检查卫生的吧?我看她对单子干净不干净挺在意的。”
“这不是问题。洋娃娃是一个又一个买来的。买的时候很随意,喜欢就买。买得多了,就数一数。数完了也记不住,有的时候多一个有的时候少一个。并不是特意凑的数。”乔玉华胸有成竹地回答。她稍稍拱起的背部,仿佛一只栖息的蝎子,静静地举着尾巴,微笑着蹲踞在路旁,等待着贺顿经过。
女人听了就点点头,走进了范院长的办公室。护工汤小希正好抱着一包秽物出来,警觉地朝女人的背影努努嘴,问:“干什么的?”
“这是一个问题。”贺顿寸步不让。
绛香回答:“干的就是这个活儿,就得干好。”
“你说是问题就是问题啦?我不服气。我到你这里来,不是为了生气,是为了讨个主意。你如果没有主意就算了,犯不上故意找出个话题来说三道四。”乔玉华反驳。
“那岂不太辛苦?”女人说。
老年人都是固执的。但心理师认准了的道理,会更固执。贺顿说:“一百零一个,这是个非常有意义的数字。在这后面,一定隐藏着什么。”
绛香说:“有。可是拉的屎尿吐的胆汁洗不干净,还得用手搓。”
“没有。没有隐藏。我就要死了,一个快死了的人,没有任何隐藏。”
女人说:“没洗衣机吗?”
“您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。这样,就封闭了一切可能性,我们就很难找到出口。想一想吧。我觉得一定有一扇门藏在一百零一这个数字后面,找到了它,我们就可能有了出路。”贺顿热切地说。她对老年人,特别是濒死的老年人,总是怀有深切的眷恋。
绛香摩挲着红肿的手指说:“是。”
姨妈病了,托人带信来,说临死前想见妈妈一面。贫穷是一种奇怪的东西,会让亲情要么变得很淡,要么变得很浓。妈妈和姨妈家分属不同种类。当绛香家非常贫困的时候,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姨妈在哪棵树下乘凉,现在妈妈有了一个能充当长期饭票的男人,姨妈也就重新浮出水面。妈妈对这一切心知肚明,但同胞手足的呼唤总是令人难以抗拒,再加上病入膏肓。死亡有大于一切的魔法,可以化干戈为玉帛。妈妈以最大热忱准备探亲的用度,直到最后一刻才想到绛香怎么办。
绛香正在院子里晾单子,一位身穿名贵皮草的中年女人走过来。她注意地看了看绛香手中的白布单子,问她:“这都是你洗的吗?”
“你到村头的李婆婆家住几天。”妈妈说。
桑珊说得兴致勃勃,好像血案就在面前发生,大猩猩已陈尸在地血流成河……贺顿毛骨悚然地看着她,心里默念110。大猩猩是外国人,有法国人的血统……贺奶奶的女儿黄阿姨,也在法国。法国是一个充满浪漫的地方……
“几天呢?”绛香问。
桑珊莞尔一笑:“你也把枪看得太神秘了。我去了很多次警察博物馆,那里有各种各样的枪,真的非常精彩,琳琅满目秀色可餐啊。如果有那样卓越的枪就好了,我会是百发百中的好射手。但是,搞到优秀的枪太危险也太困难了。普通的能杀人的枪,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难以获取。过去根据地的军民们在山沟里都能造出枪来,现在科技比那会儿发达多了,有什么难的?!我在网上联系到了一家卖枪的,条件谈得差不多了。过几天我就到云南去,一手交钱一手交货。只是这种枪的精度不是很好,有效射程不到十米。这对于打劫和拒捕来说都太近了,效果不良。但对于我来说,足够了。我完全可在逼近大猩猩十米以内开枪,我确信自己可以一枪毙命……”
“不知道。”妈妈说。
贺顿失口道:“可是你搞不到枪。”
“姨妈会不让你回来吗?”绛香问。
桑珊言简意赅:“枪。”
“不会。”妈妈回答。
贺顿见剑拔弩张的氛围稍事缓和,继续探问:“那你会选择什么工具呢?”
“那你怎么不知道自己几天才能回来呢?”绛香不解。
桑珊难得地笑了起来,说:“这两样我都不会使用。前者太卑鄙了,后者太昂贵了。”
“因为不知道你姨妈的病是好是坏。”妈妈回答。
贺顿说:“能说得更具体一点吗?武器是个很大的概念,从砒霜到原子弹都在此范畴。”
“好了会怎样呢?”
桑珊说:“就是武器。”
“好了妈妈就很快回来了。”
话说到了这个分上,贺顿更不敢掉以轻心,她小心翼翼地问:“你说的工具是什么呢?”
“坏了会怎样呢?”
“好好,是决斗。我觉得凶多吉少……”贺顿还没说完,又被桑珊打断:“我知道您会觉得我是一个弱者,无论我的性选择是怎样的,在体魄上我还是一个女子,完全不是大猩猩的对手,对此我也心知肚明。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劝阻我,就像当年没有人能劝阻住普希金。不要以为体魄弱小的人性格就一定怯懦,不要以为同性之爱就可以亵渎和背叛。在我的心里,嫉妒之火熊熊燃烧,如果不报仇雪恨,我情愿自杀!在杀死别人和杀死自己之间,我当然要选择先杀死别人。体魄上的弱势我也充分考虑到了,我会借助工具。”
“坏了妈妈也会很快回来。”
贺顿决定把自己的忧虑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桑珊听,期待她能回心转意。贺顿刚开口说:“桑珊,我觉得你发动这场袭击……”桑珊纠正她的话说:“不是袭击,是决斗。”
“几时能好呢?”绛香问。
贺顿还是半信半疑,想那外国公司的老总,又是非欧混血,相貌如何且不说,骨头架子一定魁伟悍壮。如果桑珊借着冷不防突然袭击,也许会占到一点便宜,但真的动起手来,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是这男子的对手呢?况且,如果真把大猩猩打伤致残,桑珊就要负法律责任,说不定有牢狱之灾,又怎能如她所想象的和安娜重修秦晋之好,过世外桃源的日子呢?
“不知道。”
桑珊说:“就是用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直捣他的双眼窝,这一招,轻则让他眼前昏黑剧痛难忍万念俱灰,重则就能让大猩猩变成残疾动物,从此双目失明……”桑珊说得兴起,不禁大幅度地打起手势,手起刀落的样子,让贺顿真的从中看到凶暴戾气。
“几时会坏呢?”绛香再问。
贺顿听得心跳骤升,老实承认:“不知道。”
“不知道。”妈妈再回答。
面前的窈窕淑女用手轻轻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:“我已经准备好了。我学过跆拳道和女子护身柔术,我会先奔他的下三路而去,他一定没有防备,所以我得手的概率还是很高的。然后再给他一个横扫腿,这样任凭他的个子再高,也会被我放倒。之后如果他乖乖认输,也就罢了,如若不然,我还有一手绝招,就是双龙抢珠。你知道双龙抢珠吗?”
于是绛香不再问了。她很伤心,因为她知道妈妈此刻只想着姨妈。那个她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女人。绛香乖乖地到李婆婆家去住。在这个村子里,只有李婆婆不嫌弃她们娘俩。
贺顿不能惊讶,那会被误认为藐视。贺顿必须保持镇静,以示尊敬。她说:“你是只停留在思考的阶段,还是已经有所准备?”事关喋血和人命,不可等闲视之。
绛香在妈妈走的头一天,到了李婆婆家。第二天早上,绛香在送妈妈的路上,说,我不到李婆婆家去了。妈妈大惊,说为什么?绛香说,李婆婆的腿是烂的,骨头碴子都变成黑的了。妈妈松了一口气说,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。腿烂了是老毛病,不传染,你放心住好了。绛香还想说,你一走我就跑回家,可是她没说。她是个乖巧的女孩,知道这样说了,妈妈就会不放心。她没有什么送给妈妈的礼物,就送一个放心让妈妈带着上路吧。
贺顿吓了一大跳。不仅是决斗这个解决情爱的方法,在现今的中国如何罕见,更是因为面前这个纤巧的女子,居然要和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决一死战,实在有以卵击石之感。
妈妈走了,带了卤好的猪心猪肺猪肠子猪肚子,这都是妈妈这些天不让绛香吃,攒下的。长途汽车等了很久才来,妈妈上车的时候,对绛香说,听话……妈妈含糊其辞,没有说清是听她的话,还是听李婆婆的话,还是听“长期饭票”的话。总之,绛香决定谁的话也不听,只听自己的话。
“我的意思是——如果大猩猩不肯放弃安娜,我就和他决斗。”桑珊清俊的脸庞带出杀气。
放学之后,绛香到了李婆婆家,对半聋的老人说,我今天晚上不来了。李婆婆说,哦哦,你妈妈今天没走成啊?绛香就学她的声调,说哦哦。李婆婆就不再问了,专心敲打着她发黑的腿杆子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贺顿其实想到了,或者是说感觉到了,但是贺顿不能说出来,只能发问。
苏三先生戴着鸭舌帽和硕大的遮阳墨镜来了。当时阴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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