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个人当中,至少有一个说了假话(第2/5 页)
贺顿就把大芳和老松的故事约略讲了一下。当然了,很多具体的带有特征性的地方都敷衍了过去,这样,就算钱开逸在人群中遇到大芳和老松,也无法辨认出他们。
老松说:“谢谢!”
贺顿说:“不说这些吧。我想问你一个问题,有这样一个来访者,我接还是不接?”
接下来的日子,贺顿进入了分裂过程。她既盼着老松来,又本能地逃避这个日子。老松很健谈,智商超拔逻辑性很强,加之记忆力优等,细节的描述周到,让你有亲临现场之感。他和大芳述说的是同一件事,但各自的描述却有着有天壤之别。
钱开逸说:“这么绝对?”
疑问如同暴雨之前的蛙鸣,鼓噪不已,此起彼伏。贺顿不能说,也不能问,她只有倾听。长久地倾听,让她陷入了混乱和交叉。就像面对一个化为齑粉的器皿,有人信誓旦旦地告诉你它是黑的,马上又有人斩钉截铁地告知你它是白的。在黑与白的旋涡中摇摆,你要不头晕眼花才见鬼!
贺顿说:“嫁给了你,我就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。我是一个把梦想看得比爱情更重要的人。”
贺顿以前很少做记录,她认为心理师的脑袋瓜应该是最好的录音机。如果它重要,你一定会记住。如果它不重要,你自然会忘记。人脑是天然筛,多快好省美不胜收,任何人为的记录都是床上架屋多此一举。
钱开逸抱着贺顿说:“你为什么当初不嫁给我呢?”
现在,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脑子被虫嗑出了洞,四处漏风。回归传统:好记性不如烂笔头。亦步亦趋地把老松的话记下来,和大芳的回忆相对照。
两个人就在地毯上缠绵,贺顿并不感到快乐,那无往不在的半身寒冷也不曾丝毫消退。好在一种充满了疲惫的放松,也让人渴望。
叙述跨越时代,儿女情长琐碎繁复。这些,贺顿倒还能容忍,谁让她干的就是这份活儿呢?打铁的人就要有臂力,潜海拣珍珠的人就要能憋得住长气。做心理师的人练就一门功夫——听人说话。
钱开逸说:“错了。这是因为爱。”
叫人困惑的是真相扑朔迷离,比真正的凶杀案还让人如坠雾中。案子是有现场的,有血迹或是凶器。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和人证物证,你可以展开大规模的调查和悬赏,可以利用一切高科技的侦查和破译技术。对于心理医生来说,所有的设备就是一对耳朵两只眼睛,当然,还有一颗心。你听到的描述,时间是一样的,人物是一样的,但动机不同,细节不同,结论不同……
贺顿开始脱衣服,说:“这就是比想到钱更坏的地方。”
在所有的叙述中,老松都把自己描述成一个顾家的男子。政绩上努力清白,生活中对妻子无微不至,如果有什么照料不到的地方,那是他工作太忙,而绝非心有旁骛。对于妻子一次又一次的生病手术,老松解释为她身体素质娇弱,常年在家中调养,接触人和事物的面都比较狭窄,因此敏感,很容易想入非非。
钱开逸说:“我是更想见到你。”
贺顿老禅入定般看着这个男人。一身质量上乘剪裁合体的纯毛薄花呢西服,是被称为高级灰的那种非常纯正的灰色,没有闪光和暗格,代表着简明高贵的修养和风范。他说到关键处,会轻捷但是有力地打出幅度不大的手势,这使得他的双手经常在贺顿面前挥动,贺顿注意到老松的指甲修剪得非常圆润,缝隙里没有一丝污垢。只有营养极为均衡,并且基本上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中年男子,才有这种闪着婴儿般粉红色光泽的指甲。那些手势像强有力的注脚,镶嵌在老松的述说中,让人对它们的准确性不敢质疑。老松的目光坦诚地注视着贺顿,与贺顿的目光相撞时并不回避,只是有礼貌地上扬一下,掠过贺顿的发梢再降落下来,得体而有分寸。所有的这一切,都在昭示着这是一个仪表堂堂八面来风的正面人物。
贺顿说:“人其实比我想的还要坏得多。”
如果是一般人,一定会被老松骗过。但是,贺顿不是一般人。或者更准确地说,贺顿原本是个一般人,但是心理学这门科学武装了她,再加上不懈的工作和努力,已经让她具备了某种程度的火眼金睛。她看出了老松的色厉内荏。比如那些手势。当克林顿总统面对大法官的质询,也曾有力地打出过类似的手势。他曾一字一顿地对美国公众说:“我没有和莱温斯基小姐发生过性关系……”在这些话语之间,克林顿都打出了刀剁斧劈一样坚定的手势,但事实怎样呢?克林顿撒了谎。遗憾的是,贺顿的功夫还远未臻至炉火纯青,她的思维时而清晰时而混乱,更多的时候变成了大芳和老松的公共垃圾桶,纷杂而不洁。
钱开逸说:“你总把人想得那么坏。”
如果是审讯,可以把几个人的口供串在一起分析,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,可以诈可以唬,可以虚张声势盘根问底。作为一个心理师,这些都是不允许的。
贺顿脱了鞋子,在钱开逸家中花纹纷杂的波斯地毯上盘腿坐下,说:“等我来还钱,是吧?”
贺顿被真相的奥秘逼得快疯了。她决定抛出一些材料,看看老松的反应。
百般无奈之下,贺顿去电台主播钱开逸家。钱开逸看到贺顿来了,十分高兴,用像薄荷一样清凉的嗓音说:“我一直在等你。”
“茶小姐,你认识吗?”
这一次同侪督导,不了了之。
“哪位茶小姐?”老松作出思索回忆的样子。他的眸子向左上方瞟去,这说明他真的进入了寻索的过程,而不仅仅是敷衍。
詹勇说:“那我的意见就不要接下这个案例。因为,你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?我以为这个男人是有人格缺陷的,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极为顽固和冰冷的核。而人格缺陷是最难根治的,你用多少热量才能融化这个冰核儿?在同样的投入下,我们不如去帮助那些比较容易看到改变的人。”
“我不记得了。”老松回答。
贺顿说:“并无经济因素,你们知道现在等候者很多,几乎算是门庭若市呢!”
“你不是和她有过肌肤之亲吗?”一不做二不休,贺顿索性揭开盖子。
詹勇深思熟虑地说:“贺顿老师,你收下这个来访者,有经济上的考虑吗?多一个人咨询,毕竟会给所里带来一份固定收益。”
“和一个卖茶的小姑娘?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!”老松矢口否认。
汤小希吐出午饭时嵌进牙缝的肉丝,说:“谁晓得你会不会因公殉职?”
“那么,阿枫你总是认识的啦?”贺顿决定在不出卖大芳的前提下,把事实有限度地核对一下。这肯定不是最好的方法,但起码是她目前能想出的唯一方法。
贺顿稍显困惑地说:“你觉得我的生命受到了威胁?”
“你是说很久以前我曾经用过的一个办公室主任吗?我当然是认识的了,一个官员不可能不认识他的办公室主任。不但我认识她,全机关所有的人都认识她。因为办公室的工作就是面向所有职能部门的。这有什么奇怪的吗?”老松睁大无辜的眼睛。
汤小希说:“这还听不出来?就是你的性命哇!”
“你和阿枫有过超出一般上下级关系的关系吗?”贺顿这样问的时候,觉得自己像一个纪律检查部门的干部。
贺顿不解道:“什么是大局?”
“没有。”老松矢口否认。
柏万福说:“那你总在乎大局吧?”
贺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。如果是侦察刑讯,可以举重若轻地说,“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啊,就在你们家的客房中,时间是……”
贺顿说:“我可不在乎什么清白名节。”
她没有资格这样说,但也不会轻言撤离。贺顿按照自己的方针继续下去。
文果说:“关键时刻,不成功则成仁。以保全女心理师的清白名节。”
“那么,你认识易湾吧?”
贺顿说:“干什么用?”
“我不认识。”这一次,老松的眼眸没有向任何方向旋转,干脆否认。
文果说:“匕首。”
“易湾是一个女博士。”贺顿启发诱导,特别强调了“博士”二字。
贺顿不解,说:“什么设备?”
“由于工作的关系,我认识很多个女博士。以前女博士比较稀罕,如今也像黄瓜西红柿一样,论堆儿撮了。”老松也针锋相对地加重了“博士”二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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