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要轻易说一辈子,那是很长很长的时间(第2/5 页)
绛香说:“我要改姓贺,和您一个姓。”
绛香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看书,奶奶会高兴,但看书比煮咖啡和递名片要有意思。可惜奶奶家的书很深奥,都是学问。贺顿很想随心所欲地看言情和武侠之类有趣的书,奶奶不让。绛香有时偷着看闲书,贺奶奶就说:“绛香,你知道你的时间是谁的吗?”
贺奶奶说:“你和我一个姓,我也没有遗产给你。所有的遗产,我都会捐献。”
贺奶奶说:“服侍我的方法,就是你在我面前看书。如果你有看不懂的地方,你就问我,这也是服侍我的方法。”
绛香说:“这和遗产没关系,只和我重新做人有关系。”
绛香说:“我来就是服侍您的,我不看书。”
贺奶奶说:“你不要后悔。”
话虽是这样说,但贺奶奶还是指点绛香学习烹调,绛香虚心肯干,进步很快。闲暇的时候,贺奶奶就说:“你去看书吧。”
绛香说:“我如果后悔了,就改回来。”
贺奶奶说:“你做不出我的口味来,我自己也做不出我的口味来了。口味是舌头决定的,我的舌头是我身上最先死去的地方。”
贺奶奶说:“你这样说,我的压力就轻一些。只有伟人和父母才能确立别人的名字,而我,这两者都不是。”她沉思了半晌,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,说:“你就叫贺顿吧。这是我年轻时很想叫的一个名字,可惜没改成。总想着有一天还会重新启用,但这个可能越来越微茫了。这样吧,我决定把它送给你。”
绛香说:“我按照您的口味做。”
绛香从此就叫了贺顿。
贺奶奶说:“我不和你争论死不死的问题,我比你有发言权多了。现在,你该做饭了,咱们的饭很简单,就按你的口味做。”
贺奶奶单独住在一屋,在她的床头有一个无线遥控的呼唤铃,只要贺奶奶半夜里按响按钮,贺顿的床头就会震耳欲聋地响起呼唤铃声,声音之大,天崩地裂。这是黄阿姨特地从国外带回来的玩意。贺顿私下里想,外国人肯定耳背的多,不然如何能造出这种地动山摇的玩意。
绛香赶紧按照乡下人对付这件事的法子说:“奶奶,我看你的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。”
贺奶奶仿佛一个世纪前的老钟,你以为它随时会停顿,但是,不。它一直很有规律地走着……
贺奶奶说:“凡是有毒的东西都诱人,比如毒蘑菇比如毒蛇。你年轻,你还不怕咖啡的毒,我已经老了,就要死了。咖啡会帮你的忙。”
早上,贺顿煮好了低脂牛奶,烤好了精致的无糖小蛋糕,准备出来一块雪白的南方醉腐乳,又切了几片西红柿,上面撒上了几丝乳酪。摆好雪白的骨灰瓷餐具,把缀满流苏的椅子拉出来,按照贺奶奶习惯的距离摆放得妥妥帖帖,然后到贺奶奶的卧室帮助老人起床。她轻轻地敲了敲门,平时贺奶奶就会低声但是很清晰地说:“请进来。”
绛香不解:“既然有毒,您干吗还要教我煮咖啡呢?”
但是这一天,贺顿连敲了三次门,都没有听到“请进来”。贺顿不敢进去,奶奶的脾气有时很大,虽然她在大部分时间都笑容可掬。到了九点钟左右,贺顿突然不安起来。在这之前她一直坚定地认为贺奶奶在睡觉,因为如果有什么意外,贺奶奶一定会把那个呼叫器按响,它极其灵敏而且易于操作,贺奶奶把它当作救命稻草,几乎每隔几天就要试验一次,只需轻轻地一碰,整个住宅的任何角落都能听到。
贺奶奶永远知道她在想什么:“你不要担心自己藏的不严实被我看到了,我没有看到,我知道一定会有那样一张纸片,我也知道你会把它藏在哪里。这是我的家,每一个角落都是我亲手布置的。她是我的女儿,我知道她会怎么想。不过你放心,我不会去找那张纸片,就是找到了,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。咖啡有毒,我不能喝了。”
昨夜静悄悄。
绛香大惊,关于电话号码的事,她以为是极端保密的,难道老奶奶偷看到了?
很早就睡下了。临睡之前,贺奶奶让贺顿给她读了一首古诗,好像是边塞诗,有豪气和杀气交相激荡。贺顿的普通话已经说得很好了,也掌握了抑扬顿挫的章法,贺奶奶听了很满意,说:“可以了。”
贺奶奶说:“如果我把一杯咖啡喝下去,你就用得着那张纸片上的电话号码了。”
贺顿到底也没能闹清这个“可以了”。究竟指的是什么?是她的普通话已经可以了,还是她的声调已经可以了,还是这首诗就念到这里以后就不必再念了?贺奶奶说完这句话之后,就把眼睛闭上了,通常这就是指令,证明贺顿可以走了。
“奶奶,您多喝些吧。”绛香眼巴巴地看着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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