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要轻易说一辈子,那是很长很长的时间(第4/5 页)
守着一个死人,听到又死了一个人,贺顿无限伤感,愤愤地质问汤小希:“人家死了,你为什么那么高兴?”
贺奶奶没接名片,她的胳膊已经虚弱地抬不起来了,但她吐字依然清晰明确。“很好,你用的是两只手。你是一个懂礼貌的孩子,你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名片就可以了,不必满把抓着,好像谁要抢走似的。”
汤小希说:“又不是我死了,我当然可以高兴啦!我天天伺候他,看着他受罪,这样活着,生不如死,死了当然好了,大家都解脱了。最重要的是,腾出了一张床位。我已经到院长那里查了登记簿,你服侍的那位老太太终于快轮到了。她住院了,咱们俩就又可以见面了。这是一个肥户头,从上次老太太的女儿那架势就可以看出来。咱们把老太太服侍好了,小恩小惠也可以沾不少呢!你说,这是不是好消息呢?”
绛香从来没有过名片,当然也不会递名片。她想了一下,就像给人递一张饼那样,端给了贺奶奶。
贺顿说:“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,贺奶奶昨天晚上过世了。”
绛香就在白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贺奶奶说:“把它递给我。”
汤小希叹了一口气说:“老天收人呢!算咱俩没福气。不过,你那儿的老奶奶和我的老头现正一道走呢,也好做个伴。”
贺奶奶说:“写上你的名字。”
贺顿还想跟汤小希聊聊,对讲机的铃声响了,来处理后事的人到了。
绛香看着空无一字的白纸发愣。
帮忙处理完了贺奶奶的后事,黄阿姨多给了贺顿一个月的工资,又把很多书送给贺顿,就算两清了。贺顿又面临无家可归的处境,好在汤小希张开双臂欢迎她。
贺奶奶说:“这不是纸片,是名片。”
一切依旧,唯有人不同。贺顿紧紧攥住手,所有的痛都雕刻在掌心,当握起拳头的时候,就看不见它们了。看不到哀伤的纹路,就可以专心地做其他事了。哀伤依然存在,摊开手掌的时候,便又历历在目。
绛香老老实实地回答:“纸片。”
汤小希看到她回来了,很是高兴,说院里正好来了一个肥差,也是个老太太,贺顿可以去服侍她。“绛香,他们家可富了,你到她的病房看看去,简直就是个超市。吃不完的用不完的,还不都是你的啦!爽啊!要不是看着咱俩是朋友,我就要把这个甜活儿抢过来。算啦,便宜你吧,不过,好吃的拿回来,可不要一个人独吞啊!”
贺奶奶让绛香把一些白纸裁成扑克牌大小。绛香把纸片递到贺奶奶手里,贺奶奶说:“这是什么?”
重回临终养老院,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展开着。汤小希说得不错,贺顿为之服务的老太太,是个“肥老太太”。其实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,抱她翻身的时候如同掀起一捆秫秸。看望的人络绎不绝,水果成箱拖进,鲜花的香气能把人呛个跟头。
贺奶奶示范了一个优雅的跷腿动作,让绛香依葫芦画瓢。这个动作让气息奄奄的贺奶奶咳嗽了许久,差点没背过气去。绛香完全不知道优雅是怎样蕴含在女子的两腿之中,干着急不得要领。幸好她很瘦,两条腿骨虽说像铅笔般坚硬笔直,多练习几遍,姿态也就基本说得过去了。
贺顿每天都要拿回百合玫瑰康乃馨,装饰自己和汤小希的小屋。这倒不是克扣老人,而是花粉对病人不利,医生指示晚上必须把花篮清出病房。鲜艳美丽的花,把小屋装点得好像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。
绛香不知道自己和土匪有什么关联,贺奶奶看出了她的疑惑,就说:“一个女孩子像你那样坐着,就是黄飞鸿了。”
“要是我结婚的时候能有这么多的花就好了。”汤小希神往地说。
贺奶奶说:“我们家是望族,哪有这样的亲戚!他是一个土匪。”
贺顿没理这个话茬,结婚?对于一个连固定住处都没有的女孩子来讲,简直是天方夜谭。“小希,我想走了。”贺顿说。
绛香不知道黄飞鸿是谁,就说:“他是你们家的亲戚吗?”绛香知道贺奶奶嫁的是黄家。
汤小希正在洗脚,一下子就从脚盆里站起来,水花四溅。说:“你要到哪里去?”
贺奶奶以前上过教会学校,她第一次看到绛香岔开双腿坐在椅子上时,说:“你让我想起了黄飞鸿。”
贺顿茫然地说:“不知道。”
贺奶奶的作息很有规律,她让绛香也按照这个规律走。如果她睡觉了,绛香也要睡;如果她醒来了,绛香也要清醒如飞檐走壁的野猫。老年人的睡眠如同蛛丝,细碎而短暂。睡的时候恍若醒着,有一点动静就飞快地展开皱纹重叠的眼皮,眼光浑浊而犀利。醒的时候如同睡着,你若说话,她可以长时间地不理睬你,但你不能不说。如果你停下嘴唇,她会在第一时间指教你。当她指教你的时候,你必须要精神抖擞地回答她,好像应对教授的提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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