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一栋海滩小屋
我把行李箱留在向阳处,一路踢踏来到门廊。门廊就是由两根油漆剥落的木头柱子撑起的一片层压板。我推推前门,被挡了回来。不过,它不是一道滑动门。我检查过了。门是靠鞋带绑在门框上支撑的。我得把鞋带解开,然后把门提到一侧。
房屋外围被碎板条压着,房顶尽管不怎么样,也是铁皮做的。窗框都腐烂了,没有镶玻璃,每当有风吹来,面海的窗户上破烂的红窗帘就像舌头一样伸出来。百叶窗摇摇欲坠。一根石头烟囱从海滩小屋的这一侧伸出来,一棵老树从另一侧长出来。这片地方被灌木包围了。
还没等我进去,湿气和腐朽植被的气味就扑鼻而来。有雨水打进来的地方,楼板梁都烂掉了,在空隙里生出了成团的粉花海石竹。油漆从木墙上脱落。我得非常小心地落脚。走错一步,脚就会把地板踩穿。我试了试一个石制盥洗池上方悬着的水龙头,那东西啪嗒一声直接断在我手里了。
海滩别墅群和我不期而遇。那就像你以为自己独自一人时,却撞上了一场派对。它们大体上都被木板围住,尽管有几栋仍开放,有折叠式躺椅摆在外面的草地上。没有哪两栋小屋是相似的。有些只不过是木棚。其他的刷了油漆,有阳台、楼梯和圆形窗户。它们彼此隔开,没有任何形式感或秩序,之间也没有真正的小路相连,就好像有人抓了一把海滩别墅,然后任它们落在多沙的峭壁上一样。我的那栋是最后发现的。一块手写的指示牌,上面是“待售”。
这栋海滩小屋被分隔成四个同样大小的房间,每个房间都有一扇窗户。前部的两个房间面朝大海。后部的两个房间——其中一个变成了我的浴室——俯瞰绿崖。我从每扇破窗向外凝视,但看不到其他海滩别墅。只有荨麻的苗床,止于悬崖边缘。下方,就是大海,黑色尖端的参差海岸线缀有白色的流苏状泡沫,还有破败城堡的遥远剪影。海滩小屋给人的印象是,它既不扎根在陆上,也不在海里。我把行李箱留在小屋旁边,返回滨海小路。
二十年前的那一天,我走出大海,走回陆地时,没有想过建造花园。我没有想过找一栋房子。我把行李箱猛地拽上恩布尔顿湾的沙丘,不知道自己要再往哪儿去,只知道我在寻找,虽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。往大海去的一小段路上,一块石头岩层给鸟儿提供了栖息地,海浪碰到它时,白色的鸟儿就打着转儿振翅飞起。我只能听到海鸥的叫声和海浪声。
我在下面的高尔夫球场打听,但没人对那栋海滩小屋有所了解。他们建议我去商店问问。往村庄去的中途,我意识到自己已不在走路,而在奔跑。那儿没人,村庄小店里的人告诉我。没人在那儿住。它已经挂牌出售很久了,包括那栋房子和它下面的地皮(半英亩土地)。屋主很多年没在海湾避暑了。谁能怪他们呢?那栋房子要塌了。它很可能挺不过下一个冬天。我要了屋主的电话号码,还买了一条面包和一瓶水。
天空是一片松石蓝,只有飘渺的几片云;阳光落在我的脖子和手臂上;极远处,平整的大海闪着微光,像一匹蓝布。除了拍打海岸的潮汐在不停地更替、翻转和慢慢移动,其他什么也没有。
我回到海滩小屋,带着行李箱坐在太阳底下,吃着面包喝着水,同时眺望下方的海湾。日头正高,在海上洒下星光点点。空气因为热气闪烁着,就像一层水纱。更远处,我依稀辨出海平面上有一艘游轮,它那么静止,就好像被贴在那里一样,直到我看得更真切些,发现它确实动了。棕头鸥在海岸线上盘旋,像石块一样猛地俯冲下去捕鱼。人们沿着滨海小路行走,都是人头小点,在往邓斯坦伯城堡去的途中。我们所有人,一辈子都在到处走动。游轮上的乘客。周末的步行者。海鸥。鱼。带着一个行李箱的我。荨麻摇曳了。
我想告诉你,哈罗德,我是怎么在诺森伯兰安家的。
诺森伯兰的海岸完全不像德文郡,就算说它像,也只是个精简的版本。南部褶皱交叠的地貌在这里变得平坦。德文郡的窄巷两边悬垂有高大的灌木篱墙,于是我无法知道转角那边有什么,而在恩布尔顿,土地宽广开阔。我俯瞰海湾、高尔夫球场、峭壁和杂乱无章的城堡,感觉就像在重新呼吸。我能看到每样东西了。
“或许你应该写一写你的海上花园。”她最后说,并用一张餐巾纸抹嘴。
我会在这里住下,我想。我需要在这里住下。我已经对那个颓败的地方泛起一股柔情。
玛丽·安贡努修女坐在椅子里,边吃着一个用特百惠保鲜盒塞得满满的午饭,边读她的新杂志《打开梵蒂冈之门》(我无法想象那里面有很多笑话,但她似乎觉得很幽默。)。
我当晚就给屋主打了电话,提出买下他们的海滩小屋。
今天早晨我静静地躺着,想到我的海上花园。我没准备好去娱乐室。我只想着风铃,越是想它们,就记起越多。当外面吹起一阵微风时,树上的绿叶都飒飒作响,我笑了,因为我发誓,我能听到贝壳和铁钥匙的叮当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