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眉毛还细的广告(第3/5 页)

男人这会儿也醒过味来了，说：“你这个人真够戗，拨错了就早点说话啊，冒充我老婆，瞧耽误我这工夫，我们家要起火了你负责啊……”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。

柏万福说：“得，我这就走。”

贺顿基本上已经能确定这是一个打错了的电话，为了礼貌起见，她好言好语地说：“您拨的电话号码是多少？您可能是拨错了……”

柏万福走了之后，贺顿开始吃饭。她知道婆婆做面条的时候，每次只打一个鸡蛋花，丝丝缕缕的蛋花飘得像飞天的衣裙，看着满锅扑腾，吃到嘴里却虚无缥缈。婆婆会把一个整鸡蛋偷偷卧在儿子的面条之下，好像一个潜藏极深的特务。

那男人不耐烦地说：“还没睡醒是不是，赶紧去关煤气。要不锅就干了……”

想到这里，贺顿莞尔一笑，狠狠地咬向鸡蛋，像是粉碎了一个阴谋。

贺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，忙问：“你到底有什么事？”

正当婆婆的痴心妄想被贺顿的牙齿研磨之时，电话铃响了。贺顿不慌不忙地把鸡蛋黄咽下，可不能让它噎住了自己。在乡下，被噎住的孩子闹不好会送了小命。贺顿又用舌头在口腔里清扫了一遍，断定没有残余的饭渣会让口齿不清，然后，稳稳当当接起电话。

“别啰唆了，赶紧把煤气关上。我走的时候忘了，刚想起来，幸亏你还没走……”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说。

“你是佛德心理所的值班人员吗？”对方是个男人。

贺顿电光石火抓起电话，满面笑容地说：“您好。”

“是。”贺顿简洁地回答，甚至没有说“你好”。直觉中，她认为对方是一个不喜欢繁文缛节的人。

晨报已经在地铁和报亭里出售了，人们已经开始翻阅了，已经看完了主要的新闻，就要浏览广告了，马上就要看到我们的消息了……突然，电话铃响了。

“很好。现在还有人值班，我对你们的好感增强了。如果我有心理问题，我可以到你们那里咨询吗？”对方很快推进着。

灰色的电话似一摊晒得半干的牛粪，无声无息地堆积在那里。贺顿想起小时候点燃牛粪火的情形。牛粪火是很好看的，有各种色调和层次，像一朵牡丹花，诱人想深入进去……打住，等待。贺顿端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，一伸手就能把电话抓起来，默默地等待着。现在，是早上七点钟了，白领们已经起身了。在城市钢筋水泥的旷野上，无数建筑物披着玻璃幕的皮，好像饥饿的兽，就要把睡意蒙眬的白领们吞噬进空腹。

“是的。欢迎你。”贺顿言简意赅。

周三到了，贺顿早早爬起来，到诊所电话旁候着。为了节省钱，她在晨报晚报商报上的广告，都只有短短的一句话：“佛德心理诊所，资深心理医生，电话********。”在查号台的登记，更是仅有电话。因为没有具体的地址，所以任何对诊所感兴趣的人，都不会直接找到这里来，只能先来电联系。诊所好比未知小岛，就算布满奇花异草珍禽走兽，也是孤悬海外无人识。电话是诊所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。

“你们在报纸上的广告中说，有资深的心理专家。我可否知道他们的水平究竟是怎样的？”对方有板有眼地开始调查。

柏万福又说：“我买了消除污染的喷剂，一天往诊所里喷好几回，估计到后天，基本上就没味了。”

对这个问题，贺顿倒是有所准备。她说：“他们都是有执照的心理师。”

柏万福说：“她最近好多了。不跟卫兵似的了。”

“有文凭并不一定有水平。”对方来者不善。

贺顿指指门外，低声说：“不行。”

“您说得对。但是，如果你没有来过，就无法评判他们的水平。”贺顿寸土不让。

柏万福说：“咱先抓紧时间好好休息。”拉贺顿上床。

“你的意思是，我有必要到你们那里去一趟？”对方好像在思考。

贺顿说：“查号台电话开通和报纸上广告开花，都是后天。到时候就像秋收三抢，大忙。”

“我建议你——如果关心自己的心理健康，觉得有必要接受心理医生的帮助，我们愿意伸出手。”关于如何回复电话，贺顿已经作了一些准备，再加上整个一天百无聊赖，更是将各种古灵精怪的可能性都推敲了一番，滴水不漏。

柏万福说：“这话怎讲？”

“好。我们愿意伸出手。不过不是我的手，是我妻子的手。我觉得她很需要心理师的帮助。可以预约时间吗？”对方实质性推进。

贺顿自说自话：“还有两天清闲日子。”

“不可以。”贺顿断然拒绝。

贺顿回了屋，柏万福说：“我妈并没有真生气。”

“咦？为什么？我以前没有看到过你们的广告，今天好像是第一次吧？你们刚开张就爆满？不能吧？为什么你们要把送上门来的客人拒之门外？”对方疑惑。

婆婆不乐意了，说：“热脸贴了一个冷屁股。”

“你说是要你的妻子来，对吧？”贺顿说。

贺顿不知说什么好，又是感动又觉承担不起，说：“妈，您就别去了。我们的客户不是靠这样吸引来的。”

“你说得很对，是我的妻子。”对方说。

“贴小广告啊。我儿子让我干的，说我要是不干，他就得自己去干。现在风声很紧，见一个抓一个。他那个熊样，一出手就得让人逮个正着。还是我老婆子亲自出马吧，不容易引起怀疑。就是真让人抓着了，求求人家看我满头白发也好放一马。”婆母说着，一边把手伸出来让贺顿看，指间还被糨糊黏连着，好像鸭蹼。

“你的妻子多大年纪？”贺顿问。

贺顿说：“爱听我也不多说了，您知道就行了。您到底是干什么累着了？”

“今年二十一岁。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吗？”对方不解。

婆母说：“我就爱听你说的这第三条。”

“当然有关系了。她是一个成人了……”贺顿的话还没说完，就被那男子不悦地打断了，说：“她当然是一个成人了，否则我成了什么人？和一个幼女做夫妻？”

贺顿说：“我从来没让你儿子说过什么。第一，我没有那个本事。第二，我也没那个需要。第三，最关键的一条，我没那个胆量。”

“对不起，我的本意并不是想冒犯您，只是再次强调一个事实。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讲，她有权决定自己是不是来看心理医生，而不是由她的丈夫决定。”贺顿坚定地说。

婆母说：“你是没说什么，可你让我儿子说，也是一样的。”

“但是我很爱她。”男子第一次露出了软弱和踌躇的气息。

贺顿不解说：“我要您忙活什么了？”

“爱并不等于包办。”贺顿也放轻了声音。

婆母说：“想歇着可歇不了。本想娶了媳妇，我也就熬出头了，可没想到还得为你忙活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说——除非她自己决定要看心理医生，我不能代表她？”男子若有所思。

贺顿说：“您多歇息。”

“正是。”贺顿表达得很清晰。

婆母眼皮也不抬地说：“累的。”

“好吧。那我和她商量商量。如果决定了，我会再和佛德联系。”男子说完，放下了电话。